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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下第一黄”的大尺度往事

一、

1991年,中秋节,广东电台新闻台直播室里打了个热线电话,直接打给了远在南极的长城站和中山站。电话接通后,南极的科考工作者跟远在北京的家人和广东的听众互道祝福。电台主持人还说呢:

“很久以来,我们有个愿望,将新闻台的热线电话延伸到世界最远的角落。那就是与南极直接通话,并且广播出来。”

这事儿今天看来没什么,在当时却是个技术活。

为此,新闻台和广州海岸电台忙活了大半年。策划此次任务的,便是当晚的主持人,日后《锵锵三人行》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色情小主播窦文涛,以及他的好基友,日后《新周刊》的主编封新城。这场名为《你好,南极人!》的直播算是广播界的里程碑,第二年就拿下了中国新闻奖的一等奖。

1993年,第一届金话筒颁奖典礼在京举行。中国第一位电台主持人徐曼,《新闻联播》首位出镜播音员赵忠祥拿了特别荣誉奖。电视节目主持人里,倪萍、敬一丹、杨澜都榜上有名。颁奖那天,作为电台主持人的优秀代表,胖乎乎的窦文涛穿了一身浅灰色西装,低调地上台领了个奖。

那正是电视台狂飙突进的黄金年月,广播往日的辉煌逐渐黯淡。作为电台主持,26岁的窦文涛并没受到太大关注。估计后来他也看明白了,老在电台混下去没有太大前途。他想去广东电视台。

1996年,这事儿眼看要成真了。电视台台长都已经答应要他了,电台领导不放人。同事们还问呢:

“文涛你什么时候走啊?”

谁能想到呢,最后广东台没去,去了一个叫凤凰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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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封新城、窦文涛与海岸电台工作者」

其实窦文涛最早的理想也不是当主持人,而是当作家。上中学那会儿,他还是个文学青年,胸怀大志,幻想某天能拿诺贝尔文学奖。他很难想象自己将来会靠说话谋生。他口吃,一嘴方言腔。每次他结巴,他哥就给他一大嘴巴。不仅口吃,还很内向。爸妈想生个女孩,结果是个男孩。上幼儿园时,他还穿过小裙子。性格一路内向,内到初中,还不敢跟人说话。

因为课文朗诵得不错,他被校长看中,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。这就有了日后他在《锵锵》和《圆桌》上讲了许多次的惨痛记忆。没上台前,课文背得滚瓜烂熟。上去一紧张,死活想不起第三段,大脑一缺氧,“哗——”就尿在了台上。

窦文涛是哭着跑下台的。对于他这样性格腼腆的少年而言,如此打击带来的是摧枯拉朽式的崩溃。他都不敢去学校了。

家长做了各种工作说服他。一进校门,看谁都像在笑话自己。

最后还是校长想了个招,夸他说,你前面两段发挥极其出色,要是全背出来,肯定拿奖。校长把他推荐到区里。窦文涛也争气,心说死就死吧,都已经成笑话了,还能怎么着啊?结果代表学校拿了奖,自信心瞬间回满。

感谢那位校长,从此,窦文涛习惯了跟人说话。

二、

上大学后,窦文涛又要感谢一位校长。

那就是刘道玉,80年代大学教育改革的先锋。刘校长的丰功伟绩,以后有机会再聊。先说窦文涛想当作家,报考志愿时,没选中文系,理由是要读书有图书馆就行,当作家,还得有见识,能深入生活和群众。思来想去,新闻系满足这个条件。

那是1985年,文化热、美学热、文学热最热的时候。李泽厚在各大高校演讲,被围得水泄不通。《走向未来》丛书被丢在北大操场上论斤卖。85新潮正蓄势待发,现代派后现代派们跃跃欲试。《一无所有》马上就要在工体吼出来。在80年代生机勃勃的热烈氛围中,窦文涛进入了武大。

当时武大樱园上头有个楼,名曰武汉大学广播台。一套3室一厅的房子,愣是让他一个本科生住了。屋里有全套的音响设备,不知多少漂亮女生跑去开舞会。

除了感受80年代微醺的文化暖风,感受大学女生们绰约的青春风姿,在武大,窦文涛读到索尔兹伯里、法拉奇,读到《长征——闻所未闻的故事》,觉得当记者也挺牛逼的。随即忘却诺奖,有了新闻理想主义。

在刘校长治下,武大开一时风气之先,一夜间有了西南联大那个味儿。学生无需埋头死学。不想在校读书,你可以去实习,可以读你自己想读的书,你考试的时候把学分给我学够就行。读到大三,窦文涛就跑到广东去了。

「窦文涛在八十年代」

他在广东电视台实习,语言不通,举目无亲,又没多少钱,只能在暨南大学同学的宿舍加了张床。那宿舍住了7个人,本来就没地方下脚。有人就不乐意了。加完夜班,回学校,窦文涛常被锁在门外,只能回电视台,睡地板。

好在南方气温高啊,这要是在北方,早冻成冰棍儿了。

1989年,窦文涛大学毕业。想去电视台,人家没要他。他扭头去了广东电台,跟社教部少儿组组长余瑞金大姐一通聊。回校不久,广东电台就打来电话,让他去报道。就这么着,进了少儿组。那一年,本来在甘肃人民广播电台跑新闻写通讯的封新城也得到机会。他在老山前线采访一个月,出了一堆精品新闻,被推荐参加全国新闻广播比赛,被广东人民广播电台青年节目负责人区念中看中了,邀请他去广东发展。同年,他和窦文涛成了同事。

窦文涛没想做主持,完全是赶上了。

那时,中国广播正从录音时代转向直播时代。广东方面要尝第一口鲜汤。当年,全国第一个经济广播珠江经济广播电台开播,聊粤语,很前卫。广东就说弄个新闻台,搞直播。窦文涛所在的社教部,转为新闻台节目部。

为了研究怎么搞直播,领导还把部门的人带去深圳,住在酒店里,偷偷收听香港广播,研究人家是怎么做节目的。

直播要人啊,窦文涛同志,天之骄子大学生,博闻强识,平日里挺能白话的,能跟台里老少男女聊家长里短,口音也亲切,没有压迫感,直接被推举上去。

台里本来想讨论社会问题,但第一次直播,大家不知道听众来电会说什么话,也怕主持人政治上把握不足,就说先聊家庭吧。节目叫《家庭咏叹调》,89年11月15日开播。先做了几天小范围试播,效果不错。

从此,窦文涛就成了广东地区的知心大哥,替人解决爱情、婚姻上的苦恼。

「广东电台时期的窦文涛」

节目给了窦文涛第一次锻炼。每天要准备一个话题,选合适的内容,引导听众参与讨论。

2年后,节目改成探讨社会话题,叫《今日热线》。几年间,窦文涛做了上千个小时的无稿直播,为日后盘活《锵锵》打下了坚固的技术基础。拿了第一届金话筒奖后,台里很器重他,让他主持两档节目,八点的《新闻评论》和十点的《深夜来电》,社会热点、情感疏通两把抓。

没有这几年的一线锻炼,多年后《锵锵》镜头前的文涛也不会那么游刃有余。

也是那阵儿,他和封新城结下深刻友谊。两人下班就喝酒、吃大排档。刚进台那会儿,窦文涛爱上了干炒牛河,一个月就吃成个大胖子。

一次喝酒喝大了,跟封新城回台里,看到一辆敞篷小卡车,上去对着驾驶室一通尿。

他们根本不知道,警察就在车里,身边还坐了他俩的同事。

要不是同事说好话,当晚俩人就蹲局子了。

三、

1996年,窦文涛面临一个重大选择。

那之前,经人介绍,他和封新城在外面“炒更”赚外快。1993年,孙冕办《晨报》,准备把新闻市场化。内容迟迟不上去。窦文涛和封新城赶来,帮忙把《晨报》的发行量冲到了十万份。

不久,《晨报》因无刊号夭折。孙冕又搞了个《七天华讯》,封新城做主编。办了七期,又不行了。

孙冕不甘心,跑到省新闻出版局,搞来了《新周刊》二十年的经营和发行权。《七天华讯》时期,窦文涛是编辑部主任。有一回孙冕到编辑部,看门关着,看门的老伯带着方言腔对他说,窦文涛在里面瞎搞啊!孙冕一惊,问在干嘛。

老伯满脸认真地说,在瞎搞!

推门一看,不是瞎搞,是写稿。

办《新周刊》,孙冕当然想他来。但当时窦文涛已经做出了选择。临走时,给孙冕写了封信,情真意切,字里行间充满了温暖的祝福和炽热的感谢,并说有缘再聚。孙冕感性爆发,看完信差点哭一鼻子。

窦文涛去凤凰,纯属偶然。

要不是台里领导不放他去广东电视台,他也不会任性出走。据文涛回忆,那天他正在电台饭堂,端着盒饭往回走,电话打来,说香港要成立一个电视台,要招内地传媒精英,你来是不来?

窦文涛当场决定:来!

当然事情没这么简单。当初招他去凤凰的是一个叫余统浩的领导。前面说了,当年珠江办了第一个经济广播电台。此君就是这个台的。后来进入广东电台,成了最年轻的副台长。

他是传媒先驱,1985年就跑去香港,跟人家学习怎么办商业电视台。后来他被调到了广电部,研究怎么办海外电台。这事儿后来成了余的一块心病,直到遇见刘长乐才药到病除。他入伙创办了凤凰。

为解决窦文涛的后顾之忧,余领导把他拉到一个小屋里,狂吹凤凰的未来,吹得天花乱坠。向往电视台的文涛听得很激动,坚定了赴港的心。

「1996年,《相聚凤凰台》上的窦文涛」

1996年3月31日晚,窦文涛跟张铁林坐着一辆的金黄色劳斯莱斯,停在酒店门前,摘下墨镜后,像两个黑社会走进大厅。

在那儿,他俩伙同许戈辉、李辉、陈鲁豫、柯蓝、庄泳、梁永斌等战友,宣布凤凰卫视正式开播。窦文涛告诉观众,我们凤凰卫视中文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节目。

然而,当时凤凰就一个自制节目,叫《相聚凤凰台》。其他都是买人家的。窦文涛办公桌在张铁林隔壁,上面一片荒凉,就一个茶缸子,剩下的是当天报纸。很长一阵子,除了想节目,他都在发呆。开播5个月后,在香港皇朝会所,刘长乐顶着38度高烧给大家画饼,说我们队伍齐了,争取4年上市。

当时窦文涛和许戈辉、陈鲁豫走得特别近。

许戈辉是大院的,一路开挂的学霸,保送进北外,央视青年主持人大赛第一名,跟赵忠祥主持过《正大综艺》。

陈鲁豫爸妈是高知,两人都是小语种主持人。她是中传高材生,国际新闻专业,在央视主持过《艺苑风景线》。

俩姑娘一点不嫌弃文涛这个石家庄工人家庭的孩子。每天吃完饭,一人拉着文涛一只手遛弯儿,异常和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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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1996年的许戈辉和窦文涛」

据文涛自述,他也没非分之想。有一次许戈辉睡到半夜,觉得屋外面有人,扭头去找窦文涛,就在他旁边的卧室睡了。可见友情之纯洁。

由于没什么节目,文涛当时一大爱好,是去逛香港商场,狂热地感受一下资本主义世界腐朽而糜烂的物质文化。许戈辉和陈鲁豫急得发慌,他还劝呢,说你们现在不去转转,以后会忙得没有时间转的。

结果还真让窦文涛说中了。

四、

1998年,凤凰开会,窦文涛迟到了,气喘吁吁地赶到会议室,坐在最后一排,听刘长乐跟大家讨论,说要搞一个日播节日。

那之前,杨澜在凤凰做人物访谈,为请重量级嘉宾费老鼻子力气。有人就说找常驻嘉宾,两个足矣,周一到周五,加上主持人,讨论每天的新闻。

讨论由谁来主持时,高层王酉年喊了一嗓子,说要不文涛来。此话一出,大家都笑了。不是笑文涛业务能力不行,是觉得文涛气质不适合搞严肃讨论。

做《相聚凤凰台》时,他和许戈辉搭档,在香港回归时,做了一期驻港部队的节目。进了军事区,遍访军事营地。跟军方亲密接触后,文涛回到台里,笑称自己有“军方背景”

台里看他这么拽,让他播《时事直通车》。播了没几天观众就写信来投诉,说你们那主持像个骗子,播新闻不可信

没多久,窦文涛就被呼吁下课了。这搞得他一度很沮丧。大家哄堂大笑时,文涛想必也不好受。结果刘长乐看向文涛,你自己讲,觉得行不行?

窦文涛说可以试试,又找补了几句谦虚的话垫后。还没说完,刘长乐打断说,那就不用婆婆妈妈的了,就是你了,回去准备节目吧。

「凤凰卫视初期的窦文涛」

回去后,窦文涛犯难了。新闻谈话节目,分析每天热点,日播,还是固定嘉宾。这些要素加起来全是坑啊。哪有嘉宾能全方位覆盖,逮着啥新闻都能给你聊上几句,提供专业意见?

一个多月里,窦文涛苦思冥想,连坐公交、蹲马桶都在想,这玩意儿怎么弄啊?台里同事给他推荐了不少嘉宾,他一一拜会了,关键是节目形式定不下来,见多少人也没用。

什么叫命啊。那时,文涛租住在黄浦新村一个老夫妇家里。每天晚上,他就坐在客厅看电视。有意思的是,那对老夫妇把老母亲的遗像挂在电视机上面,说什么都不让取。

文涛一边看新闻,一边酝酿节目。那天播的是个飞机失事的新闻,他就想这事儿要做成节目怎么个做法。想着想着,跟电视机上方的黑白老母亲对视一眼,脑子里滋溜就过了一阵电,顿时狂喜。

窦文涛后半生的荣誉,差不多都是这一瞬间决定的。

其实说来也简单,简直可以说是返璞归真。窦文涛觉得,类似飞机失事这种突发新闻,可能每天都有,周围朋友听说了,就会随便议论几句,不见得是要争个什么结论,也给不出什么专业看法,就是侃大山、摆龙门阵,聊个开心就行。

谈话节目为什么不能这么做?为什么一定要板着脸,非要文以载道,发表各种宏伟意见?朋友们私下聊天,可不是这气场。

为什么我不能把生活化聊天的氛围搬到电视上去呢?如此一想,一通百通了。

意见报上去,刘长乐听了,从“凤凰于飞,和鸣锵锵”里取字,给节目命名为《锵锵三人行》。节目首播时间,定在1998年4月1日。

节目开播后,窦文涛才发觉,要实现他想要的效果,并没有那么容易。

五、

首先他自己得克服一个心理。

主持《锵锵》之前,窦文涛长期受的是科班训练,也是电视新闻语言系统下成长起来的苗子,陡然要像在私下聚会上一样在镜头前说话,得下意识地提醒自己。

早期《锵锵》开播,有观众说他像个小痞子,可窦文涛说,你们不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痛苦才能让自己变成个小痞子。

很多时候调侃嘉宾,他都在强迫自己模拟私下谈话的口吻。

其次,嘉宾的状态也不好对付。《锵锵》最终没有采用固定嘉宾的形式,随着节目的播出,嘉宾阵容不断扩大。窦文涛见过很多嘉宾,私下里特能聊,爱聊、会聊,可一上节目,状态就绷着,完全变了个人。

碰到这种时候,文涛就得不断调用各种技术手段,激活嘉宾的表达欲。用什么问题来引导对方,在哪个点上巧妙地、不动声色地下个“套”,让对方钻进去。

有时候,嘉宾聊得情绪来了,上头了,一个人占用太多时间,窦文涛又得想着怎么在不打断对方的情况下,保证谈话的丰富性,照顾到另一位发言。看似随意的谈话,才能有更多维度的观点。

做《锵锵》之初,窦文涛给自己立了一个目标。那就是让节目无限接近私下里的聊天。为此,他出去跟人吃饭、凑局,时时留意、处处上心。一个人怎么说一件事儿,另一个人怎么接这句话,他全记在脑子里。

吃饭吃多了,发现大家饭局上都爱说黄段子,窦文涛也不管那么多,率先在《锵锵》里讲荤话,为自己立下了“色情小主播”、“天下第一黄”的江湖名号。

这也没办法,为的是节目效果。也就是那些段子,提高了收视率。

那些个观众,一边义愤填膺地骂主持人下流,一边看得不亦乐乎。

后来窦文涛自己笑称,资本原始积累都是血淋淋的,总得干点犯规的事儿。

「马甲一直是文涛的常规打扮」

文涛不光是对私下谈话的氛围上心,一个人怎么说一个事儿说得有趣,一个艺术家怎么把说话这个技巧玩儿到极致,他都研究。

他爱听阿城,学是学不上来,但会留意阿城讲一个事表现出来的才智、学识、洞察力和感染力,如何活跃一场谈话的气氛。

他喜欢听马三立的相声,一个段子,他能反复听上七八遍,从里面辨出味道来,凭什么生活小事到了马老嘴里,慢吞吞就把您给逗乐了?

当然,最重要的还是实战。早在电台那几年锻炼,给了窦文涛做好节目的基础。真到了《锵锵》里,也未必够用。这需要许多的机智与察言观色。

三个人的谈话,得串成珠子,不能断,不能冷场。聊着聊着没话了,可不行。也不能逮着一个问题往死了薅。一期节目总共就22分钟,一个问题走到黑,浅薄了。

作为主持人,窦文涛得实时观察另外两位嘉宾的状态、感觉,怎么平衡这两人的表达量、话锋和情绪,怎么让两人聊得自如,聊得有趣、精彩、不落俗套,可以说,做节目的每一分钟,窦文涛脑子都在飞速旋转。

他得仔细听着嘉宾每一句话,在合适的地方见缝插针,把话题往深了引,把话头往左右两边来回递,再恰如其分地丢出段子,插科打诨。

这简直就像相声里面捧哏的垫包袱、拆包袱,早一秒晚一秒,都不好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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