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漫长的季节》。
已经冲上9.5了。
被命案“骗”进去,结果我们看到的是什么?
一件红毛衣,跟一份下岗名单。
接着变成了胰岛素、尿袋和心脏支架。
在一场秋风扫落叶的时代变奏后,一群人的命运是如何纷纷飘零。
一个季节,吹遍了一生。
漫长的,是人无法改写,也无法逃离,看到最后一集,网友直呼太“刀”了。
苍凉吗?
其实,无需等到龚彪、王响、马德胜们走向衰老,才感叹世事无常。
早在20多年前,就已经有一部电影告诉我们,“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”。
同样的,“漫长”。
551分钟,像是从很多很多人的一生中穿过——
铁西区
01 集体
《漫长的季节》里有一个重要的情节——
《泰坦尼克号》上映。
那是1998年,这部好莱坞大片在中国掀起前所未有的浪潮,全球化渐染,国人的生活也正在逐新和狂飙。
而生活在小城桦林里的人呢?
他们还不知道,自己正在被时代的潮头抛下,越来越远——
那过去的荣光,那庞大的工业机器,那无数人赖以生存的集体,也如巨轮泰坦尼克号般倾覆沉没。
1998年,在沈阳读过书的王兵想拍点什么。
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工厂、烟囱、工人,时刻在揪着他的心,怎么就被抛弃,被遗忘了呢?
扛着摄像机。
王兵回到铁西区。
△ 在铁西区拍摄的王兵
那时,正是铁西区最重要的时刻,甚至,也是当时中国经济转型的重要时刻。
大批重型工业开始产业转型,工厂开始裁员,工人下岗,最后工厂倒闭,而东北,就是这场社会“阵痛“首当其冲受到最严重的地区。
铁西区,曾经中国最辉煌的工业重心,最后,就剩下停转的、已经冷却下来的锅炉。
围绕着铁西区,王兵在这里拍下了300多小时的影像素材,最后剪出了《工厂》《艳粉街》《铁路》,组成《铁西区》三部曲。
他拍出了在这里年轻又老去,活着,又死去的,一代又一代的人们。
有人说,他的纪录片政治性太强。
可他却说——
我从来不关心政治,也不想影片为任何东西服务。我觉得一个真正的艺术家,一个个体,一个人,用艺术这种方式去传达的时候。
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的世界和他所传达的世界,这两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。
在王兵的《铁西区》里,你可以看到刚洗完澡光着屁股下棋的炼钢工人;
上过春晚唱过《掀起你的盖头来》的克里木,调侃着来买彩票的姑娘;
住在铁路旁,靠捡煤炭生存的老杜父子俩。
《铁西区》虽然记录了一个庞大的社会机器直到停摆的过程。
但给人最大的冲击,还是人鲜活的生命力。
在这9个小时里,你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时代的温度,紧紧地留存在了这些影片里。
王兵的纪录片风格,可以说是“硬”,不带一丝煽情,也几乎不愿意刻意用音乐煽情。
但,你仔细听——
一个即将要倒闭厂子,中层领导带着员工们吃一顿春节前的“团圆饭”。
领导举杯提词,希望明年大家团结一心,共同把厂子搞好。
年轻的员工,随后发言。
祝大家心想事成,年年发财。
干了一段时间的老员工,没有别的愿望,只有一个,我希望永远和同志们在一起。
最后一位负责总结,只希望“明年有活干,家家有饭吃。”
发现了么。
每个人说的话,都是话里有话。领导的客套话,先稳住军心;年轻人站在时代浪潮里,发财,是眼下最紧要的事儿;老员工,只想安稳退休,要么,就是尽量能保住现在的工作,有口饭吃,就行了。
这哪里是团圆饭。
更像是一顿“失落”的散伙饭。
在饭局过半,大家开始唱起了卡拉OK,大姐点了一首《走进新时代》,唱着“我们唱着东方红,改革开放富起来”。
她似乎也还没有预料到。
很快,他们也要加入到这个时代“改革”的阵痛中,成为这个时代转型的牺牲者。
这只是《工厂》里,一部分的工人群体。
他们的角色几乎是从双雪涛小说中的最佳原型,坚定又迷茫地走过了自己的前半生;他们又像是在《钢的琴》里的那些主人公一般,对于未来还有着浪漫的幻想与悲观的认知;最后,他们又如《漫长的季节》里,王响那般曾经的主角,退位成碌碌无为的配角。
如果,再往沈阳的工业车间里走走。
那又是另一幅样子。
他们是被消耗的。
一趟趟地从火车上卸货,像蚁群一般将麻袋摞高。
等着机器的爪子将摞高的麻袋带走。
然后,他们又在同样的空地上,继续摞高着他们的麻袋。
爪子,又来了。
它仿佛一把就抓走了一代又一代工人的几十年。
可以说,他们是一群与煤炭无异的工人。
一样在燃烧着自己,最后,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。
在工厂的车间里,常年与高温、煤炭、重金属中毒整日相伴,他们在工作中,“麻木”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了。
不得不干。
工厂休息间,桌上的收音机播放着:
更多高科技的公司将在市场上市,科技版块和网络版块将会合资……
一群工人瘫坐在周围的椅子上,没有一丝反应。
在场子临近倒闭时,一个工人准备再去车间里找找还有没有能够变卖的劳保装备。
为的是能再捞一笔是一笔。
另一个趴在桌边上吃饭的工人,眼睛抬都没抬,你划拉呗,没人管你。
“再整后路,那也就喝蹲酒的钱呗。”
反而是这种麻木,更贴近生活的真实。
在工人的疗养院里,大家都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上放着港台毛片。
但心思,并不在那。
毕竟,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疗养院里,注射药水,治疗自己体内的重金属中毒了。
下一步,如果身体再生病了,谁管,不知道了。
镜头里,工人日复一日地打开自己的饭盒,准备吃饭。
他并不着急吃着自己的饭盒里的菜,反而是一点点地挑着饭盒盖儿上沾的菜与米饭。
当他挑干净之后,才开始吃着自己碗里的饭。
这种细微的窘迫,也就是生活的一种常态了。
厂子倒闭之后,突然不用再上班的工人,突然失去了生活的主心骨。
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曾经热闹的办公室、更衣间。
希望能再找到些值钱的东西。
在一片狼藉中,他慢慢也接受了这个集体的解散。
这一刻,空气中是凝固的悲哀,在尘埃中,坠落在所有人的心中。
02 小人物
《铁西区》里,最厚重的,是对于时代的纪录。
在“时代”的庞大议题里,人,总是不起眼的个体。
但,王兵却用轻飘飘的“音乐”,去突显小人物在时代之中的印记。
当工人知道厂子即将倒闭时,唱的是《笨小孩》,“向着天空,胸口拍一拍啊,勇敢站起来。”
他们听到下班铃,走出厂子时,广播的喇叭里放出的又是《东方红》。
这不单单是90年代与60年代的音乐冲击,还是两种思潮,在同一个时空里相互交织,更迭、变化。
这种“四两拨千斤”的方式,在《艳粉街》里更为突出。
比如,这个镜头。
镜子里,映照着好友与女朋友腻歪地在一起吃着巧克力,而躺在床上泡妞“未遂”的刘波只能跟小白唱着《老情歌》。
比如,他将镜头瞄准因为没有钱而不能搬迁,而吵架的两口子。
当男主人在洗漱时,女主人在屋里轻轻柔柔地唱着,“你总是心太软,心太软”。
过一会,男主人和着:“你这样痴情到底累不累,明知他不会回来安慰。”
他俩唱的不是《心太软》。
更像是通过一首歌,中年夫妻之间的一种情感状态,分不开,却又贴不紧。
用音乐作为人物的脚注,继而又成为这个时代的切口。
在《艳粉街》里,镜头对准一群迷茫又压抑的青年人身上。
他们渴望爱情,渴望赚钱,渴望从这样破旧的房子与无边的冬天里,赶紧解脱。
说一个艳粉街里的配角。
小白,是铁西这片黑乎乎的棚户区里,最爱穿白色衣服的男孩。
他也是最爱干净的一个。
鞋子就算是沾了一点灰,都会拿刷子刷干净。
在整个艳粉街准备拆迁时,他还是穿着白色裤子、T恤,戴着白帽子在街上滑轮滑。
似乎他就是与周围的焦虑格格不入的那个人。
他与刘波聊着自己刚从技校毕业后,自己啥手艺没学到。
未来干嘛?